上海的生活成本不低,每次刷信用卡买东西,夏梦瑶都要一再三思。因为还账单的丈夫要“过账单”。每一笔钱用在了哪里都要问她。每到这个“环节”,她都有些困窘无措,虽然没有乱花钱,但似乎在被质问和指责。
学者沙尼·奥加德指出,女性通过培养自我控制感和自我责任感,对消费行为进行自我监督,进一步加强了丈夫的资本领域与她们照护领域之间的分化,也巩固了她们最传统意义上的妻子身份。
虽然每天的日常让她感到“密不透风”,但夏梦瑶从没放弃寻找突破口,她总是去刷“全职妈妈创业成功”的分享,看其他全职妈妈的成功故事。
既然别人可以事业和家庭齐头并进,自己为什么不行?她要强,也不服输,用尽方式尝试向外冲撞:做代购,写文章,也学她们拍视频,做自媒体。但那都是要花时间和精力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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日剧《逃避虽可耻但有用》,把日本全职主妇在家的全年无休的劳动折算成年收入,可达304.1万日元(约17.9万人民币)
而她复盘自己的一天:睁开眼睛就要开始“工作”,家务总是填塞在家里的各个角落。她经常需要一手抱着孩子,另一手炒菜。即使孩子睡了,还要洗衣服收拾玩具。夏梦瑶尝试给孩子最好的陪伴和教育,不愿意懈怠。
但每天晚上躺下来,她便会陷入自我怀疑:为什么别人可以兼顾家庭,还能做好自己的事业,而我却焦头烂额?
北大学者於嘉认为,这种“密集母职”,也是女性对自己的“自我说服”,她们无法挣脱现状,只能寻找意义。强调早教,陪伴,对孩子的培训。将孩子变成了自己的“事业”。
社会学家梅丽莎·米尔基也提到,高强度母职也是一种“地位保障”,“母亲为确保孩子在竞争激烈的市场上维持或提高原有经济地位,而做出的警觉性劳动。但这是以母亲的职业生涯、身心健康和内疚心理为巨大代价的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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图片与文中人物无关
很多生育后的女性在重新找工作时,依然要考虑到陪伴、照顾孩子的时间。因此,在本就有限的岗位选择种,她们往往需要主动增设门槛。比如,没法长期加班或者出差,通勤时间也不能过长。
对于每一个重返职场的全职妈妈来说,找工作是因人而异的,这和之前的工作领域、学历、离开职场的时间等因素关联,是个非常复杂的变量。
夏梦瑶就没法再回到银行了。首先,时代变化太快。她离开时,银行还没有二维码,没有智能化的操作手段。虽然她也在努力,但每一天都日新月异,她早已无法和外界校准对齐。“8年,我错过了时代的变化,这是没办法的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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夏梦瑶(左三)正在参与新公司会议
后来她去应聘国际幼儿园的公众号运营,到了最后一轮,她和一个更能年轻的女儿竞争。专业考核、英语测试全都过了。但是最后,还是没能过年龄这一关。
她非常理解对方的决定:那女孩儿才毕业不久,幼儿园可能更需要有活力的人。而自己生了两个孩子,对方也会觉得她有太多家庭负担。
后来的面试,她也要考虑很多因素,自己设置门槛。比如不能选择加班的工作。因为在夏梦瑶的生活规划里,孩子的教育、生活依然要自己来操持。上海的生活成本很高,如果再请个阿姨,生活只会更辛苦,孩子接送也要时间成本……
一通现实的“计算”下来,夏梦瑶没了太多选择。眼前好像只剩一条路:自由职业。后来,她兜兜转转成了保险经纪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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日剧《卖房子的女人》剧照
“我发现这个行业里有很多全职妈妈或者找不到工作的人,来这里找另一种可能性。我还能怎么办呢?我需要别人的认可,需要经济独立,需要正反馈,和别人的联结。孩子长大了,他们的世界越来越大,我不能让我的世界越来越小。”
她说话的语速总是很快,一口气表达了所有“需要”。
但8年里,她几乎没了任何人脉资源,前5个月,她没有开单。目前的收入,平均到每个月,就是2000块左右。
后来我问她,现在还相信8年前那个决定吗?相信人在任何时候出发都可以吗?
她犹豫了一下,抑止住了一声很轻的笑声,似乎是无奈,又似乎是觉得那个想法有些幼稚。
“不相信了,以前我相信奇迹会发生在自己身上,任何时候都能找到自己的价值。但后来发现,那需要很多机遇,要非常幸运。你错过了就是错过了,那只能变成一个遗憾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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工作中的卢莲莲
卢莲莲起初也没想到找工作会如此艰难。离开了奋斗十几年的义乌回到南昌,她积攒的人脉几乎全部消失。加上做全职妈妈3年,她要从头开始。
刚开始找工作,卢莲莲依然想挑战一下自己。她想重新回到老本行医美行业。毕竟有经验,也曾做到管理层。所以一些经理岗位、店长等等都想尝试。
但等真正开始找工作,却发现老家的工作环境根本不一样。缺口没有那么大,而且需要经常出差。
有时候面试完2015在家里做什么能赚钱,她总要多问一句,“是否要经常出差?要加班吗?”几句话暴露了她的想法,对方也就没了回音。慢慢地,她放弃了回到原行业的想法。
接连的不如意,已经搓磨了她大半的勇气与志向。
挣扎到最后,她选择去一家初创的医疗公司做行政。工资很低,只有2800元。但毕竟这家公司朝九晚五,能按时下班,一个月休息4天。每天上班开电动车也就十几分钟,除了薪资问题。她都很满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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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茗和女儿
即使在国外找工作,也会面临相似的问题。
4年前,李茗辞掉了国内稳定的工作,跟随着丈夫工作变动搬到了英国伦敦生活,那时她的女儿才刚2岁。随后的几年里,她成了全职妈妈。
去年,她和丈夫离婚成了单亲妈妈,重新回到职场,成了势在必行的事。
最初,李茗多少有些期待:希望能重新回到自己感兴趣的“景观设计”领域,希望能进大公司。但投出近百封简历,回复寥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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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茗拍下的伦敦街景
有时候面试很顺利,但她还是没法接受可能加班的现状。女儿在上托班。早晚都要接送,也要适当陪伴。这是每天要刚性付出的时间。
她也放弃过一份在其他城市、或者薪资不错的工作,因为通勤时间长或者工作时间太长。孩子,似乎成了她找工作时一个隐形的“圆心”,她要以这个“圆心”为半径画圆。
於嘉也在研究中发现,女性如果因生育离开了职场,在1年后,回归职场的比例是25%,其中全职回归的只有15%,全职3年之后,大概一半会回归职场,但其中有一半也是处于兼职状态。她们大部分是因为就业困难,相比全职就业,兼职或者自由职业则门槛较低。
“兼顾事业与家庭”的女性叙事依然存在。“女性在公领域的进步很快,比如她们在事业上的追求,职场上的平等,但是在私领域,依然存在很强的性别分工。而且受过教育的女性是有些‘恐弱’的,女性觉得如果你不能平衡好,那是没有能力的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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卢莲莲和丈夫、两个儿子在一起
对于长期离开职场的女性来说,“走出去”不是一个简单的动作,在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里,她们还要反复面对那个陌生的自己:敏感、怯懦、不自信。
卢莲莲清晰记得自己去新公司报到的那天。公司不大,但因为一切都很陌生,她忽然觉得自己缩成了极微小的一粒。她提起那一刻,沉默了十几秒,声音开始发抖,“当时觉得自己特别渺小,很孤单。”
老板让她做自我介绍,她紧张得像个小学生。好像太久没有面对这么多人说过话,她说得结结巴巴,大脑空白。还没说几句,她便再也说不下去,“我怕自己哭出来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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生活中的卢莲莲
一切都要重新熟悉起来。她很久没有使用电脑了,很多文件需要录入电脑系统,她手速慢,总是被催促,有时候刚刚输入好,又有可能忘记保存。被批评几句,卢莲莲就会止不住自责和担忧:是我太笨了,万一被开除了怎么办……
周围和她共事的同事都20出头,她能明显感觉到自己的“蜷缩”。“好像不自信了。”她性格要强,形容自己曾经也算是个“呼风唤雨的女人”,总觉得没有自己解决不了的难题。
但现在,她只想保住这份工作。为了尽力融入同事圈子,她逼着自己和她们一起吃饭,听她们聊自己听不太懂的话题,即使下班早,她也等等同事同行回家。
以前,她还是会很注意外在形象。衣服、首饰、妆容,她都要花时间和精力。但现在她也没有心思去精心装扮自己了。
但工作也的确降低了卢莲莲的焦虑感。每天都能去工作,每月能有份属于自己的收入,被收缩起来的个人世界也在一点点打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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秦晨在做全职妈妈期间,一直在钻研感兴趣的心理学知识
已经做全职妈妈7年的秦晨也有相似的感受。
7年里,她开着同一辆电动车,重复着相同的路线,穿梭在天津的街道上,接送孩子,带孩子出去玩。
她第一天出门找工作时,能明显感受到身体的紧绷。地铁闸机打开的那一瞬都让她觉得新鲜。挤进早高峰的地铁,秦晨被人群包裹在中间。她形容自己像一个探索世界的小孩。一切附近的东西突然都变得陌生。
在递出了几十份简历、找了几个月后,她终于被一家幼儿教培机构录用了。但是上班第一天,她就被劝退了。
那天秦晨有些上火,嗓子是哑的,有些说不出话,她坚持着上完了课。下午是校长培训。因为早已养成了午睡习惯,她坐在下面打迷糊。
第二天,HR跟她说,这份工作节奏有些快,担心她要照顾孩子,顾不过来,或许应该找一个平缓的工作先过渡一段时间。
秦晨无力反驳什么,有些灰溜溜地离开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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秦晨很喜欢烹饪
於嘉也在其研究中发现,全职妈妈重返职场后,所面临的歧视大多是隐性的,它们可能包装成“糖衣炮弹”,以善意的形式出现。“举例来说,一般会默认有孩子女性要兼顾家庭,精力有限2015在家里做什么能赚钱,因此不方便出差,参与某些项目等等。”
后来秦晨又找到一份写项目文案的工作,没多久她再次因为“适应性不佳”被辞退。
后来的几份工作,为了建立“自己可以适应”的形象,即便不用加班,她也要工作到7点。
但等到8点回到家里,她又要面临两个孩子的追问:“你等不能早点回来?能不能把这份工作换了?”
听到这种追问她都难免心软,只能继续换工作或者调整工作节奏,但对她来说,有一件事始终没有动摇:要工作,要找到自己热爱的事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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卢莲莲和丈夫
重返职场后的落差感,也是无法直接与他人倾诉的,那隐秘的情绪只能用自我安慰的方式稀释溶解,这是个缓慢而重复的“劳动”。
比如关于那份月薪2800元的工作,卢莲莲是这么看的:她转了行业,算是新人,需要学习。而且已经空档了这么久,要重新熟悉职场。年纪也是问题……
她总会强调:“有一些工资,总比没有强……那我还能怎么办呢……总要往前走……”
不过当她重新回忆那段找工作的经历,她还是忍不住哭了很久。积压的委屈从未消失。
疲惫生活里,也有些安慰:她在南昌买了新房。虽然有房贷压力,但终于不用再租房住。每天下班,只要想着自己温暖的家可以回,她就能重新振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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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茗现在的新家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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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茗和女儿
不过单亲妈妈李茗还是感受到了更多活力,她彻底离开了曾经建构的家庭,用自己的方式重新打造自己的生活。在找工作的一年多里,她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充实感。
那是一个阳光很好的下午,前几天面试过的公司打来电话,通知她被录用了。对面的人语气温柔:从今天开始,你不用再去面试了。
李茗形容了一个很具体的幸福时刻:她和女儿搬进了新家,她整理着行李,女儿在一旁熟睡,花瓶里刚插好了花,音箱里飘出她最爱的音乐。眼前的一切,都像是生活的额外馈赠与恩赐。这是生活的新序章。
参考文献:
《生育与女性职业流动》,张银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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